作者:柳展雄,关注新兴行业,《新京报》《经济观察报》专栏作者
这两年,地方财政比较困难,各地政府搞了不少开源节流措施,有卖资源的,有卖国企的……
【资料图】
但我头一次见到卖「饭碗」的,7月7日,四川南充市公共资源交易网阆中分网发布了一则拍卖公告,拍卖标的物为:阆中市公办学校、行政机关、事业单位、国资公司的食堂食材统一配送服务未来30年特许经营权。起拍价1.8亿元,竞买保证金2万元。
阆中市卖「饭碗」的背后,显示出转移支付的缺点以及中西部省份内部发展不均衡,为啥要这么说,我给大家分析分析。
01
先来看看,阆中的财政是啥情况。
去年该市的支出开销,文化旅游体育与传媒支出只有上年的47.15%,城乡社区支出只有上年的76.10%。
交通运输支出预算4186万元,实际花了1.2034亿,超预算约3倍,但还是只有上年的14.22%。
发给居委会和村委会的工资,也没余钱,工资打了7.6折。
即便如此,财政负担仍然困难。
开源节流,开源节流,虽然节流了,但金源太少了。2021年,阆中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5.185亿元,自己没法填补财政窟窿,还要上级帮忙,补助36.3679亿元。
阆中市拍卖公办学校、行政机关、事业单位的饭碗经营权,确实是下策。
30年内,如果有学校和单位出现停运、裁员或倒闭,该怎么办?
阆中下一届领导班子,换人了,对这个经营权会不会认账?
但问题在于,没有上策可选,公开拍卖,一次性买断食堂的配送服务,而且还是30年,如果不是兜里没钱了,阆中不会想出这种招。
先把眼下的难关给渡过了,再谈以后将来。
大家还记得阆中上一次上热搜吧,付不起核酸检测费、要求居民自费。
可以算一笔账,阆中的常住人口62万人,按照3.5元/人的价格来算,每次核酸支出为217万元。
如果按照2天一次核酸,全年支出约为4亿元,2021年,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5.185亿元,如果把常态化核酸推行下去,一杆子插到底,仅仅这一项业务就能吃掉阆中25%的收入。
02
阆中很穷,前些年还在攻克扶贫,对33个摘帽村和57个重点村进行脱贫。
阆中还不属于四川最穷的一个梯队,四川经济条件最差的是甘孜阿坝,近两年的网红景点理塘就在那边,2000年理塘县农村总人口的96.75%几乎都处于绝对贫困状态。
当地藏民过着人畜混居、吃不上干净饭、喝不上卫生水、用松油照明的生活,小学适龄儿童的失学率将近14%。在当地扶贫办,有一则故事:一户拥有七八十头牦牛的“条件较好的家庭”,在1997年大雪灾中受挫,10年间都难以恢复生产生活的元气。
后来,丁真在抖音微博上红了起来,带动理塘县的旅游业,当地老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。
可以看看这张图,2021年四川省各地区的GDP情况。
省内发展不均衡,非常直观,一看便知。
成都的繁荣太惊异了,GDP比第二名绵阳高出了好几倍。
成都以不到四川省18%的人口,占据了四川省内近4成的经济,四川省内最好的教育,医疗资源,几乎都让成都给占了。
不止是成都,中西部地区的西安、长沙和重庆也是如此,一城独大,资源全部集中到一处。在中西部地区,开车出了省会城市到隔壁县乡镇,仿佛骤然从欧洲来到了非洲,城乡贫富差异极其刺眼。
再对比下东南沿海地区,虽然也有超大型城市,但财富分配比较均衡,从大城市到中等城市、小城市、小镇、再到农业乡村,落差是递次有序的。
有的乡镇基层还很富裕,不差钱。在浙江的存在里,奔驰宝马兰博基尼遍地走,房子也修得豪华气派。有个卖柚木地板商人说,自己专门做贵到800多元一块出厂价的缅甸柚木地板,本来是想攻克上海高端别墅市场,没想到被浙江农村自建房的房主给截胡了。
浙江的农村自建房,有车库、兼顾门外院子的绿植和景观花园,装潢和设计精致,别具一格。
中西部省份的农村是这样的:
浙江农村却是这样的 :
又或者这样的:
还有这样的:
富裕人家里有罗马柱,有喷泉池,完全欧式庄园风格。
03
为啥四川省区域内发展不均衡,江浙沪发展相对均衡?
因为江浙沪的产业充实,小县城乃至乡镇都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。
举个例子,制造业有个工艺,齿轮加工,各种机床加工环节最复杂精密的工艺之一。
中国的轴承之乡在绍兴新昌县,浙江陀曼等机床厂,跟轴承车床合作久了,本事见长,于是把经验拓展到齿轮加工的滚齿机床上。常年以来,国内的滚齿机市场由日本三菱重工霸占,而浙江本地厂商,硬是杀出一片天地,成功打造出品牌,淘汰了日本人。
接下来附近温岭的民营企业,跟工具磨床有合作形成了产业集群,像滚雪球一样,规模体系越滚越大。
浙江温岭、台州以北地区,是产业聚集效应的教科书典范。
再加上,江浙人重视教育文化、当地政府气氛亲商(东南沿海地区的服务型政府精简高效,如果你在内陆中西部地区做生意,开设个公司,盖章跑好几个部门,在官僚迷宫里兜圈子)等因素,普遍富裕的局面就形成了。
中西部就不一样了,产业匮乏。大家看舆情,“制造业去中西部”的口号不少见诸报端,然而真正成功的案例却不多。
就拿这次卖「饭碗」的的阆中来说,产业太薄弱了。去年的国有资产的经营预算收入仅为1695万元,当地政府就算想卖国有资产来补充收入,也换不到几个钱。
问题还出在转移支付系统身上。东南沿海转移支付给内地,本意是劳动力补偿,前国税局副局长许善达专门解释过这个事情,中国税源和税收背离严重,落后地区向发达地区提供了人力资源,全国七成跨省农民工流入到东南沿海,发达地区享受到廉价劳动力,应当感恩回馈。
阆中就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力输出地区,2021年户籍人口82万人,常住人口62万人,当地有大量的年轻劳动力外出务工。
按照转移支付的规划原意,一个四川阆中青壮年去上海打工,上海转移一部分税收给四川,这笔钱本该阆中等劳动力输出地区拿的,但实际操作过程,成都掌控全省的财政支配权,通过各种手段,拿到本该用于省内兄弟城市的钱。
德阳、绵阳、资阳、内江、眉山、雅安、乐山、达州、南充,想兴修高铁,部门官员必须到成都活动,争取项目。在四川省,一条不经过成都的高铁,几乎都很难动工。于是乎,转移支付的钱本来想用于各市“大型基建工程”,结果演变成“兴修成都-xx铁路”,反而抬高了成都的地位,进一步扩大了区域间的经济鸿沟。
省会城市优先获得转移支付,偏僻的乡村,受益就鞭长莫及。08年开始大规模转移支付,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大量热钱流入内陆,成都、西安、长沙和重庆等新一线城市发展迅猛,市政府大张旗鼓卖地来建设各种商业体CBD,通过对体制内教师公务员加工资,对近郊乡村拆迁进行巨额补偿,以及基建带动的施工、装修等行业,来把这些转移支付的钱花出去,从而刺激出这些城市商业的爆炸式繁荣。
而且新一线城市膨胀后,吸收了省内的青壮年,像成都,高铁基建修完后,更方便汲取川东北的劳动力人口池子,那个地区二胎生育风气很强,再加上珠三角近些年制造业撤退,本来去珠三角打工的四川厂弟厂妹纷纷回流到成都。2015年时,成都常住人口有1465.75万,2021年底,这个数字飙升到2119.2万。
上海广州的财政情况是,享受了劳动力流入的好处,但要转移支付,花钱帮助中西部扶贫。
但成都则是,既享受了劳动力流入的好处,又变相用掉了很多本该流入省内贫困地区的钱,两头占便宜。
于是,马太效应彰显,整个四川不断往成都输血供能,而其他城市则经济疲软。阆中出现一次性卖掉30年餐饮配送服务特许经营权,也就不稀奇了,财政包袱太重了,别无他法。
中国内陆省份的“一城独大”,又何止成都一家,西安、武汉、长沙和重庆新一线城市的兴起,无不是建立在这种不公平的分配上,武汉的GDP占湖北省的36%,西安的GDP占陕西省的38%,省会占据本省经济规模的三分之一,省内下面的小城市,产业不振,经济活力不足。
中西部省份地域发展不平衡,值得国家重视和社会有识之士的关注。